心无净土

【瓶邪】暗火

张起灵有个秘密。

张起灵无所谓这个秘密,尽管这个秘密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多么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幻想,与他而言也无所谓。他无所谓有,无所谓没有,更无所谓被别人知道。

因为他除了秘密一无所有,而这个秘密看起来是最无趣最没有意义的一个东西。

张起灵能够预言。

哈,魔幻或科幻更甚至玄幻主题作品里,这就是用烂的梗,里面的主角没有一点神技傍身都不好意思出场到第十章。可这是现实社会,张起灵只是一个身上背负众多秘密等待解决,有着不那么平凡的身世的平凡土夫子而已。

他不跟别人说,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孑然一身。他不妄图揣测,是因为不论怎样的境况,都在他掌控之中,他没有那么多精力也不屑于揣测身外的人事物。更何况,张起灵这个身份本就是一团迷雾,他看不透自己,又何必去理会这无用的能力。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幻想。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一瞬间闪过的念头,一弹指的思绪,都源自他的孤独。

是的,张起灵,也会觉得孤独。

当他在阴冷无光的地底,听着不远处即将到来的危险喷着腐臭腥风,身上血液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冲向体外,握刀的手脱力般地颤抖,眼前的黑暗如同海浪将他淹没,全身的血管冷得流不动生命的热度时,他会幻想有个人警惕地盯着远处的黑暗,然后满头冷汗却也要朝自己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他们或许挺身,或许逃命,墓道中响起的是两个人而并非他一个人冷静克制却充满了破绽的脚步声。

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幻想了,久到幻想都泛了黄积了灰被吞噬进无边的回忆图景,成为众多碎片中一员。久到他能独当一面,久到他再也不需要一个同伴,久到他再也没有一个同伴。

直到黄昏时分急急忙忙与他擦肩而过的青年带走他不自觉的一瞥时,事情才脱离了控制。

那晚他罕见地发了梦,梦里的人冲他笑着打招呼,得不到回应所以变了脸色,在反射手电筒灯光的水面挣扎,在水中的倒影里看到背后的魂体。

那人睡着时不安分的睫毛,看向昏迷着的自己一个无奈的笑,喝酒时偶尔调高的语调,遇见滴血的土壤时因紧张皱起的眉头,血尸近在咫尺时急促的心跳,逃命时愤恨的破口大骂,他的心软,他的担忧,他的呆滞,清晰地如同亲眼所见,一转眼都能看见眼神隐含的意味和不自知的小动作,张起灵睁开眼,梦中人的影像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散去,反而更加清晰,轻易到让他认出那人是谁。

吴邪。

黑暗中他动了动嘴唇,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魔咒,彻彻底底的魔咒,自他将那两个字轻轻喊出口的时候,咒印加身,他从没想过自己会逃不过。

半个月后,梦里的场景如约而至,他看着那样的眉那样的眼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神情,不自觉恍惚了视线。一样的一切再度上演,他也只是冷眼旁观。

就算这是非他本愿的预言,那又如何?能给他带来什么?又能影响到他什么?

就像看了两场同样的电影,同样的角色,而看客只他一人,最后只不过徒增无趣罢了。而他的两份人生,早已不需要任何一位角色参与其中。

现在想想,什么都不做对于两年后的他大概是最错误恶果最大的决定,但对于十二年后的他,却是漫长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现在想起来也会暗自庆幸的机会。

直到鲁王宫一行结束,他自顾自离开,躺在风雨交加的山间洞穴中时,他犹豫了一下,起身倚靠在汇了细细一条水纹的石壁上,蕴藏千钧之力的长指忍不住点了点自己的大腿上方。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打开闸门,纵容影像在脑海中填充,播放,悄悄地如同窥视一般看着画面里的人,侧面的,正面的,笑着和别人吹牛,对女人夸下海口,对陌生人的警惕,和一个中年秃顶男人互相吹捧之后转过身露出的不耐和恼怒的表情......

影像戛然而止,他突然觉得自己必须停下。动也不动地盯着对面的石壁半晌,他挪了挪手,触摸到了自己的嘴角。

两米之外的密密匝匝的雨帘也掩盖不了这样一个事实。

张起灵静悄悄地想:他大概是笑了。

几乎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张起灵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妙,可这种预感不像往常遇到危险般杀机毕现,而是一种饥饿了许久的野兽嗅到肉香和血腥味的甜美与吸引力。

一股满满的,陷阱的味道。

张起灵抬起头嗅了嗅那样的味道,没有犹豫,一脚踩了进去。

这大概是他所做的最不计后果最不受控制的事情,即使最后被绳索束缚,也在那之前先尝一尝肉香,他的理智从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那么这回,操控他的又是什么呢?

这大概无解,但问题的答案在不久后由梦境双手奉上,他没有准备,生平第一次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他仍旧记得,那场梦发生在长白山巅,漆黑的冰雕灵宫,莹莹的五十星图,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靠直觉“看”到了吴邪的所在,然后悄无声息摸过去,一把勒住他的腰,手伸过去捂住他的嘴,退后几步,将两人的身影隐藏在巨大的石柱后面。

吴邪在他怀里不断地挣扎,喉咙发出含糊地惊叫声,他身体绷得很紧,恐惧和危机冲撞着神经。

他扳过吴邪的身子,整个人贴近他,只轻轻说了一句“别动”,青年就立刻停止了所有的反抗,以及一个蓄势待发的拳头。

“......小哥?”吴邪顿了顿,出声问道。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盯着吴邪的脸,即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也毫无理由地盯着他看。直到一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吴邪的气息一下子扑过来。对方的嘴唇很柔软,带着三圣雪山凛冽冰凉的酥雪,贴上来时口腔的温度却与之相反的很高,把张起灵的犹疑不定泡软在一次激烈而莫名的亲吻里。

他们鼻尖碰着鼻尖,气息混合着缠绵,舌不顾一切地勾缠在一起,一个深吻接着另一个深吻,来不及吸入的空气在间隙打着圈。他听见青年人低声呼唤着自己,带着一点点鼻音,柔软得叫人动心。

就在四周突然亮起来的一瞬间,张起灵心中明了。那根本不是预言,而是他为数不多的,真正的梦境,是他心中燃起的暗火。

自打一开始,张起灵得知自己与吴邪互动的每一处细节,他的无所为是一种纵容,在很多时候,他甚至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能力给予他主动权,还是自己只是照着已有的剧本前进。而他唯一清晰认同,自己被困了,捆缚住自己的是一条毒蛇,是曾经的幻想。

他的幻想成真了,但毒液也渗入血脉,顺着细窄的血管带给他针刺般的痛感。

就算他现在惬意地躺在阳光下,远处传来隆隆的瀑布震响,吴邪高声叫他回去吃饭,这股刺痛仍无法消散。身体感受到寒冷,护目镜也挡不住呼啸的风雪,他顺着突出的山岩破开一条难以行进的道路,然后在背风坡暂时停下来整顿休息。

此时距离他离开吴邪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内,他不断地回顾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断想象着吴邪往后平淡安宁的人生。

风小了不少,无烟炉上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张起灵熄了火,揉了点雪进去,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高高的断层下露出一个人形的坑洞,紧接着是一具尸体,姿势怪异,面容青紫,双眼仍大睁,如果主人还有气息的话,那眼中该是绝望以及悔怨的。尸体眼角还残留着一颗冰珠,大胆点猜想,那兴许是一滴眼泪。

三秒后,从上面扑簌簌落下来,接着就是几米厚的雪层从天而降,将吴邪的尸骨彻底掩埋,也许很多年以后,来长白的登山者,会发现这里有一具死去多年的冰尸。

水壶毫无预警地从手中滑脱,半壶水洒在雪上,立马洇湿成青白的颜色,像极了那具尸体的脸色。

张起灵伸手摸了摸那块雪,是温热的,然后,渐渐变冷了。

没有一刻停留,张起灵快速收拾好了东西,起身往来时的路走,他大步跨过松软的空洞,手一撑越过冰冷的雪山石,因为太过焦急,张家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尽数破裂,他的判断力也受到了影响。听到了一声不妙的断裂,他飞快卸掉自己的手腕,从渐渐缩小的石间夹缝中抽出了手。

随便把骨头接回去,不正常的刺痛直接忽略,张起灵飞身一跃,狠狠地砸到雪层之中。

手腕又断了,但他知道,那种死亡的青紫色,他不会再看到了。

“......哥,小哥?”张起灵睁开眼,吴邪在他面前喊他。

“怎么还睡死了,怎么叫你都不醒。”吴邪抱怨一句,伸手把他拉起来。

“饭都做好了,赶紧来吃。”

嗯。张起灵低声答道。

或许他在失忆之前也犹豫过是否应该放弃进入陨玉中,但失魂症的发作不可避免。他想赌一次,尽管他知道自己的预言不会出错,却仍想看看在自己出来那一刻,能不能看到有人在下面等着自己。

这是一种致命的暗火,押上他生命中的所有理智和骄傲,押上过去百年间浮浮沉沉的生死,押上他鲜为人知的秘密。

他轻轻捏紧了手中的五指,那人有点不自然地动了动肩膀,露在视线内的耳朵红得有趣。

谁刚刚偷亲了谁,心里又在想什么,张起灵有耐性等到晚上。

他从不说破,尽管诱人的身体已经上演过一次,但他仍保证惊喜的到来。

就像一场暗火,隐秘、细微地燃烧了许多年,他奋不顾身越入,只感受到了温暖。

张起灵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他不再无所谓有,无所谓没有,但他仍旧不会告诉任何人。

因为这个秘密本身


蕴藏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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