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老伴
“对不起，断了吧。”
电话那头静默几秒，单音节词不拉长，不断续，简简单单，安安静静地开始，措手不及地结束。
我不知道我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耳边间隔不长的挂断声，有没有掺杂心碎的尾音。
脑海里没有出现如我预想的以往我们一起经过的种种，只有一片空白，死寂一般的空白。
我以为我不爱他，我以为我们没有以后，我以为我对此感到无所谓，只有手机屏幕黑下去，才发现从上一秒开
始，就真的再没有可以言说的未来。
断了就断了，我不难过，不后悔。
“不后悔。”
“你想什么呢，我们四十多年都过来了，没有孩子有什么，我不难过，不后悔。”
世界安静的出奇，只有这个声音够响亮，够清楚。
我顺着街道一旁矮小的灌木转了个弯，看到了两个头发花白，但身体看上去还很硬朗的老人。
正午阳光正盛，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两位老人坐在不远处的公共座椅上，木质树轮纹样的褐黄色被金色的阳光齐刷刷泼过，只在两位老人的身后，投出一片暗色的阴影。
老人的年纪看上去是七八十岁，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脸上是极相似的神情，淡淡的安宁和沉沉的和谐，任谁看去，都是一对风雨同舟几十年的老夫妻。
但不一样的是，他们两位，都是男人。
我无法形容周围空气中温温软软的幸福气息代表什么，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却能察觉出二人无可比拟的默契，在皱纹排列的眼角和唇边，是同样的温存。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
或许是高跟鞋在水泥路面的碰撞过分突兀，其中一位老人向我看来，神色有些不满，像是在责怪我的无礼，破坏了他二人的世界。
另一位老人也回过了头，看到我只是温和地笑，转过头而后慢慢地开口道：“小哥，这么多年了，你的警觉性还是没退步。”
看起来更沉默的那位老人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小哥，你还记得五十年前，咱们在山东那会儿，我看你打瞌睡，想过去招呼你动身，还没开口，你就睁眼了，可吓我一跳。”
“不记得。”
“我知道，你后来失忆了。那是我们第一次同行，没想到五十年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五十七年。”
“小哥，你还记得这个？”
“嗯。”
他们两个人一问一答，老人眯起眼睛，仔细回忆什么，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不知道他们的话题，是不是也有在说给我听。
在他们断断续续的问答中，五十七年前的惊险刺激被平和的语句带过，刀光、黑暗、未知、谜团，那些往事，仿佛还像在昨天一般，那些故人、旧事、离别、追随，全部被压缩成一片片记忆的飞羽，现在提出来，都只剩下“我们还活着”这五个字。
“这些故事，是真的吗？”
我终于忍不住上前，准备将心中的怀疑问清楚。
然而不用了，当我看到他们两人间紧紧交握着的手时，答案就明了了。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现在的他们不会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在阳光下回忆，怀念过去的道路。
我的眼泪却突然流下来，眼前一片模糊。
“你们是一对吧。”
“嗯，他是我老伴儿。”
我的眼泪流得汹涌，却止不住笑起来。
老伴老伴，老来相伴才是老伴。
只有老了也在一起，才能在他人面前互道一句“这是我老伴。”
我没有他们的勇气，也没有他们的幸福。
“谢谢。”
我拿出手机，快速奔跑起来。
我想要他们的幸福，我也只用比他们勇敢一点点。
“喂？对不起，我想.....”
让你也能成为我的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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